我的名字叫張世元,是父親告訴我的,因為我從來沒用過,一點印象都沒有。我是民國三十年一月一日生的,在簡寫的三十下面再加上兩個一就成了個世字。一月一日是元旦,所以就起了個名子叫張世元。後來父親將消息告訴山東老家,回信說有位長輩的名子有元字,我不能用。我第一次改名字,改叫世民,民國生的嘛!

  我好像完全不記得,在六歲以前曾經用過我自己的名字。在我記憶中,第一次我把我的名子告訴別人是我小學一年級時,在江蘇省一個叫灌雲的地方。一次父親帶我搭汽車出門時,因為我暈車,父親就跟服務人員請求讓我坐前排。汽車站的站長看到我胸前别著一個三角形的校徽,就問我叫什麼名字,說他的小孩也在這所學校念書。好像這就是我的記憶中第一次覺得我叫張世民。

  後來慢慢長大了,讀了點書。知道我國歷史上有一位很有名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名子與我相同。從此我介紹我自己的時候,我都說我的名子叫張世民,唐太宗李世民的世民。這個名子跟著我二十三年,從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的一切文件上都用這個名字。朋友同學也知道我叫張世民。

  直到從中正理工學院畢業,分發到部隊時,因為我是少尉軍官的身分,要辦理任官。當我的資料報到上面去後,回了一個公文說有高階軍官與我同名,我必須更改名字(官大真好)。事體大了,唉!我的名字何其多災多難,又要改。沒有任官狀領不到薪水,趕快寫信回宜蘭向父母請示,父親說按照我們家的族譜我的名子中間的字應該是九字,父親幫我起了一個名字叫張九鼐。因為怕又有重複,要我報三個名子給上面挑。母親正在打毛衣,隨口說瑤字也不錯。父親也寫給我了,報上去的第三個名字,我已不記得了。批下來是用九瑤(他們挑的),從此我就叫張九瑤啦!

  這個名字女性味道很重,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太適應。與別人初次見面介紹自己時,要特別說明是瓊瑤的瑤(這次是作家,不是皇帝了)。如果不在當面,初次見到這個名子總以為是女生。有一次和妻一起到銀行辦事,行員以為九瑤是我太太,而我太太的名字叫安心,行員以為安心是我。

  這個名字一用就是四十年,從軍中用到我退伍到民間;從台灣用到我到美國念書;從台灣用到我到大陸去工作;從單身漢用到結婚生子;從一文不名用到擁有兩棟房子。改了名字後在美國的兩張碩士證書、在大學兼課的聘書、上報紙出名的也都是張九瑤。好在這段期間沒有做過甚麼作奸犯科的事,這四十年對我來說,變化滄桑可真大啊!

  退休後,慢慢覺得這四十年在軍中、在社會上翻翻滾滾,總有些恩恩怨怨的事。現在退休在家與世無爭,種種花、養養魚、看看書、寫寫字。有一天,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有機會想把名字改回去叫張世民,把這四十年的事全拋開去,多好!

  趁回台灣之便,到區公所問了問,回答說一人一生可以改兩次。我填了一張表格,就這樣,官方來講我又叫張世民了。只是我自己能不能真的把叫張九瑤的那一段好好、壞壞、喜怒哀樂,全讓它跟著舊名字放到戶政事務所的檔案櫃中去,回到二十三歲以前的我,那就要看我的修煉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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