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十五年是我初中快畢業的那一年,父親從調動十分頻繁的無線電台再次要被調到宜蘭的陸軍通信兵學校擔任教官。那時我就讀的是嘉義縣立中學,差兩個禮拜就要畢業了。於是我不能隨著家人一起搬到宜蘭去,只得一個人暫留嘉義,獨居在父親原單位的宿舍裡,直到畢業為止。
我因為就學而無法隨家人一齊遷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我小學三年級時就讀在台南縣白河鎮安溪寮國民小學時,在學期結束前兩個禮拜父親調差了。我在父親和學校老師的安排下住到我的級任老師家裡。他很年輕沒結婚,住在學校宿舍裡。我與他同住,睡的是禢禢米。我一直非常遺憾不記得他的大名,只記得他姓陳。他帶我到他白河鎮的老家玩,十幾個孩子睡一房,掛大蚊帳、蓋大被子。我還和老師一起燒紅燒肉,好像還不小心燒焦了。學期結束後我不記得是父親來帶我去嘉義的,還是自己前往的。
第二次離開家是我小學畢業時。父親好像要從屏東縣的恆春鎮調到台北,叫我先到台北去參加台北的初中聯考。父親和我乘汽車到枋寮(火車從基隆南下只到枋寮),買了到台北的慢車票,我就一個人到台北去了。坐了十六個小時終於到了。表哥在台北車站接我。在考前一個禮拜又說調不成了,要我立即回恆春。但是已經過了報名時間,經過母親到學校去說明和請求,總算報上了名。我以第二名的成績考取了恆春初中。
初中讀了一年半,父親又調差了,我又轉學了。轉到嘉義縣中,還未畢業父親又調差了。我又一次的不能隨家人搬家。一個軍人的兒子隨著父親的工作不停的轉學,讀書都不能安心,做為父親的心情就更可想而知了。在中華民國做一個中下級軍人實在太可憐了,而他們心中卻又是那麼的忠黨愛國,真了不起。當時的思想教育更是了不起。
在宜蘭我們住在負郭里泰山路的岳飛新村,這是一批由軍人到山上砍的樹木建起來的眷舍。共有十六棟,每棟十間連在一起。牆是用竹篾編起來敷上泥土而成的,屋頂是茅草蓋的。因為木材未經處理,除了門窗比較四方,其餘各處都是歪歪扭扭的,屋脊像一條龍。這些屋子沒有自家的廁所,也沒有自家的自來水。三十家共用一個公用廁所,共用一個公用的水龍頭。
有一年吹颱風,屋頂上的茅草被吹走了。父親的單位派了一輛卡車,帶我們到一個廢棄的軍營去耙茅草。回來後我和父親爬到屋頂上鋪草。這是我記得的第一次DIY。
從前選縣長和議員都是按照父親單位的指示投票。後來有了反對黨,為了我們的選票, 屋頂終於改舖了水泥瓦。一片大約三十公分乘四十公分,整齊劃一,真是好看。屋裡也沒有那發霉的茅草味了,屋子也好像高了些。這對我們這些住眷村的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兒。感謝政府、感謝民主、更感謝我們手中的那一張選票。
人的慾望真是無止境的。有了瓦的屋頂下雨天是不漏水了。一般蓋房子,在瓦的下面餔有一層木板或油毛氈之類的材料。我們的屋子因陋就簡地沒有這一層,晴天時陽光會躦過瓦縫照到屋子裡來,可是一吹風就常常往下掉灰塵和沙子。有些人家就找人做了天花板,我們家經濟情況不好,做不起。每每在吃飯時掉沙子下來,可真不好受。
水和泥敷的牆耐不住多年的宜蘭溼氣,有好多地方已經脫落了。東一個洞西一個洞的。起先我們用紙糊起來,後來愈來愈多實在難看。我們乾脆把土打掉,剩下竹篾。再用水泥紙袋的紙在兩面糊起來,表面再糊一層白報紙,新的牆就這樣從泥牆變成了紙牆。
後來我到台北念書,有一個暑假我回宜蘭,覺得老是落灰塵總不是辦法。我對父親提出我們自己做天花板的計畫。得到父親的同意,我就和二弟去買竹子、買水泥紙袋、買鐵絲。東西買全之後,我們在屋樑下用竹子編成一個網,用鐵絲在交叉處綁緊 ,再把水泥紙袋用自己打的漿糊(要加明礬來防蟲咬)貼到竹網的上下面。乾了之後又在外面貼一層白報紙。如此這般忙碌一陣子之後,我們家也有天花板了。雖然不好看,總算還有擋落塵的功能。屋子從前到後是長方形的,竹製的天花板中間高兩邊低,看起來有點像火車廂。自己看看倒也挺美的-----癩痢頭兒子自家好吧!
回想眷村蝸居日子的時候,鋪茅草屋頂、糊紙牆、『自家編天花板』的景象就會一幕幕重現,尤其是稱得上是“大工程”的『自家編天花板』項目。因為製作時不是一般性用釘子釘成的,而是用竹子“編”成的,少見又少有。其實也不應叫天花板,應該叫天花“棚”才切合實際。如今不管怎麼去形容它都行,我永遠記得它是我DIY記錄中很值得誇口的作品,同時透過以上各項DIY的描述,或多或少也能順道保留下了一些台灣眷村生活的真實寫照----有著相同成長背景的同輩人感觸一定特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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