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中那一段逃難(我們叫逃共產黨)的日子應該是從父母的口述中得到的,是不是我正式的記憶,我是存疑的。

  那時父親是在空軍中央情報所無線電第一總台第一支台任台長。空軍的待遇比陸軍或海軍要好些,好像空軍官階比陸軍高兩階。記得父親的電台牆上掛了各種飛機的圖片,當有飛機經過時,電台就辨認其機型發電報給上級電台。父親的電台從蘇北的灌雲撤到揚州,再一直往南撤退。

1947 父親任支台長 

 

 

 

 

 

 

 

 

 

 

 

  照片攝於一九四七年春,前排中是我母親,她抱的是我三弟(世俊),靠著她的是我二弟(世尊),最右的是我(世民)。第二排右二是我父親,左二是楊春和先生(好像那時他是中尉),我從中正理工學院畢業後分發在台北工作,還代表我父親去看過他。  

  印象中的逃難(那時不叫逃難,叫轉進或撤退),開始的時候是乘坐火車,從南京到上海乘坐的是客車。車廂由軍中統一分配,小孩配不到座位,我們小孩都是睡在行李架上。大陸幅員廣大,一坐就是好幾天。加上走走停停根本沒辦法知道何時到達目的地。

  後來待遇下降了,從非字形的軟座客車變成只在兩側有硬座的客車,像早期台灣中學生通車的那種。後來又變成一個空空的火車車廂,沒有窗子,中間有個鐵門,就像我們在電影里面看到德國人運猶太人的那一種車廂。運送我們這些既非高階軍官又不是作戰部隊,只不過是一些拖家帶眷的後勤通信部隊,在優先順序上是排在最後面的。走走停停,走幾個站就停在一些小車站的倒車軌道上。一停就是好幾天,也不知道何時再開。

  記得每次停下來我就和二弟到鐵路的枕木上挖木片。母親就在鐵路邊上架起臨時的爐子,(是用一個鐵桶改造的,隨時可以帶著走)先燒一壺開水,水是最重要的。接著開始燒飯。這些開水和米飯都是準備我們在路上吃的。吃的菜呢?就是一鍋紅燒牛肉,紅燒肉是燒的乾乾的鹹鹹的,可以放比較長的時間不會壞。至於說青菜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這種車廂我們一直坐到湖南衡陽,在衡陽住了下來。我們住的地方是在一個民家,這一家人好像還蠻有錢的,他們家有一個穀倉。是用實木木板那時還沒夾板做成的一個大木櫃,約有四尺寬八尺高十呎長,沒有窗子。在四尺乘八尺的正面有一個窄窄的約兩尺的門框,它沒有門。但是門框內側有一道從上到下的溝槽,槽寬和槽深各約一寸。當穀子收成曬乾後倒進穀倉裡去,把一片約一寸厚八吋高兩尺寬的木板卡進門框槽中。穀子多了就再上一塊木板,從下方往上方一塊一塊的加,直到穀倉滿了為止。我們住在裏面,當然裡面是沒有穀子的。因為天氣寒冷我們都把木板裝到一半高度,留下上面部份通風。

  我們住在穀倉中,每餐都是吃蘿蔔(應該是冬天吧)。把蘿蔔切成一公分粗的條狀一煮一大鍋,加點鹽加點蔥花這就是我們的菜。父親在鐵杓裡面加一點油,放到屋子中央的爐子上燒熱加上一些辣椒粉,熬成辣椒油。用蘿蔔沾著它好下飯。從我懂事起父親就是這樣節衣縮食的過日子。記得這個人家的院子有一棵大桑樹,我常常爬到樹上吃桑葚。

  我們喝的水是從河裡吊來的,非常混濁。必須要用明礬把水中的雜物沉澱,才能飲用。明礬是一種鋁的化合物,我們真不知道吃了多少鋁下肚。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們得到老人癡呆症。

  在開始撤退時,二舅舅請我母親把他的大兒子卜鎮軍帶著一起走。認為出來避一避難,過一陣子就可以回去了。在衡陽的時候,有一天他不小心把鹽給打翻了。他把鹽泡成鹽水,叫我去找木頭來煮鹽水,想把鹽水煮乾變成鹽。我現在不記得結果如何。住在這兒的時候我得了瘧疾的病,發燒頭飾燙的,但是蓋兩床被子身子冷得發抖。

  和我們住在同一家民房的還有一些部隊,他們用手榴彈炸後院的池塘,一炸魚都翻了肚子,飄在水面。不論大魚或是小魚全都報銷了。當時的軍人都是抓兵抓來的、綁來的,有些人就趁機想要逃回去,這些人叫逃兵。如果真的逃走成功了也就算了,一旦被抓回來就慘了。和我們住在一起的部隊捉回來一個逃兵,被吊在屋子的樑上用扁擔打。後來軍官還用刺刀在屁股上捅了個洞。逃兵被放下來後,其他的士兵用蛋清敷在傷口上,就算是療傷了。亂世啊!人命真比不上螻蟻。

  在戰爭中不管是戰勝或者是戰敗,我國軍人自古以來都是無法無天的。我的二舅舅在鎮江市區開了一家皮鞋店,記得他說抗戰勝利後,復員的軍人來買鞋子。說他只要買一隻,我舅說哪有買一支鞋子的。軍人撩起褲腳說我為國打仗只剩下一條腿了,買一雙鞋子有何用?真是說不清到底誰有道理。(我還是覺得買一隻鞋的人比較有理)

2007 1005 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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