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宜蘭高中畢業後沒能考取民間大學,就算掛尾巴考取了私立的大學,我想當時家裡也供不起我的學費。好在軍事院校中的中正理工學院錄取了我,就讀是完全免費的,有吃有住每月還發薪水,只是畢業後要在軍中服務十年。

  中正理工學院當時座落在台北新生南路,夾在台灣大學僑生宿舍與龍安國小中間(現在的辛亥路)。許多教授是從台大和台北工專聘來的,學校讀書風氣還算不錯。雖然底子不好,但是四年軍事管理,關在裡面不能天天出去,畢業時也還算是讀了點書、能做點事。

  畢業後同學們接到分發令,可以說是幾家歡樂幾家愁。說分發原則是各系成績第一名留校當助教,往學術方向培養,其餘的抽籤決定。有些分發到兵工廠立即學以致用,有些分發到國防部高級單位、有些分發到飛彈營、有些分發到軍團野戰部隊各自奔向前程。只是有一點讓我迷惑不解的是誰也沒看到是如何抽籤的。

  我和六位同學分發到駐防在南台灣的第二軍團,我們一齊搭火車從台北出發,當然是慢車、站站都停。從北到南要十六個鐘頭,餓了就買最便宜的便當。經過彰化時買幾個水煮蛋沾著附送的一小包鹽來補充營養。到了高雄已經是過了晚飯時間,我們不敢到一般飯店吃飯。一行人找到了陸軍服務社吃客飯,我們每人連吃六碗飯,服務的小姐添飯都來不及,乾脆把飯鍋端到我們桌上由我們自己服務了。

  到軍團部報了到,住了一宿。我被通知分發到台南的九四兵工群,住了一宿又奉命到嘉義民雄北勢子的9207汽車重保養連報到,當副排長兼補給組組長,負責零件申請、保管及發放等工作。

  連長徐耀輝少校是個大個子,湖南人,有四個小孩,人很直爽。

  輔導長丁英民上尉是山東人,個子卻不高大,正直又豪爽。娶了位台灣太太,可是他幾乎把大半的薪水都花在連上的弟兄身上,太太因此十分辛苦。丁先生雖然是政工人員,但非常了解連裡老兵生活的清苦。一個士官要養家活口很辛苦,有些人會用報廢的彈簧鋼片拿去作把菜刀、有些人會把彎曲的蓬布桿拿去做個床架。輔導長怕我剛畢業少不更事,報到第二天就跟我說:『在部隊裡同流但不要合污』。這句話我一直奉行一輩子,“不合污”我做到了,“同流”卻好像做得不太好。

  我的直屬長官補給排長劉永馨上尉也是湖南人,告訴我帶兵要愛兵不要恨兵。當時不能體會,後來覺得真是有道理。保養排長吳鴻坤上尉教導我許多修理汽車的知識。

  在這裡服務的九個月當中,我學到了許多在學校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我的父親也是軍人,他的許多部屬我都叫叔叔伯伯,到了部隊一下子碰到以前要稱呼叔叔伯伯年紀相仿的部屬,現在我要直呼他們的名字,一時不知如何處理。好在有許多好長官的指導,真是感謝。

  在這段期間剛好碰到年度盤點,有關車子所用的各種零件都一一看過,這時才知道它們不完全是我在書本上看到的那個樣子。經過九個月的學習,我又接到命令被調到台南的9205汽車重保養連當保養排長。排長的官階應該是上尉,我只是少尉卻佔上尉缺。據說這個單位是南部汽車保養技術最好的連隊,汽車重保養連負責南部軍團車輛的四級保養,如果我們修不好就要後送到大修的汽車基地處了。我帶了四十位技術戰士,好多是民間的修車技工來服兵役的。這些有技術在身的人不好帶,這時老長官劉永馨的話就派上用場了。   

  9205連的連長成裕陞少校、副連長沈子英上尉、補給排排長王公忱上尉都非常熱心。我最懷念的是士官長王喜山先生,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士官長。山東人,非常照顧我,他不像我的部屬,倒像是我的叔伯。有一次我們倆一起出差,我開吉普車,他坐我旁邊。我和一輛和我們車並排的摩托車比快而猛加油,他一直沒說話。一直到我們到達目的地之後他才跟我說:小排(因為我年紀小連上同袍叫我小排),開車是要很小心的事,不可意氣用事。這是我一生都記得的話。

  在這個單位我做了許多我喜歡做的事。軍中操場很大又都長滿野草,不多久就要一次割草。大家一字排開,一人一把鐮刀,一刀一刀的割。以前都是由年輕的義務役來做這些事。我覺得大家都應該參與,年紀比較長的老兵們可以分配比較小的面積。結果引起了他們的不滿,差點給我下不了台。好在王公忱排長出來打圓場才沒弄僵,否則真不知如何收場。

  要改革一個既成的習慣或現狀沒有絕對的權力是辦不到的,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改革之不易。為了這事我決心改變這種情形,我想到那些由大陸隨軍來台的老兵們,他們本來就是時代的犧牲者。在台灣沒家沒眷的,反攻大陸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退伍又要等到年老力衰,軍中待遇又很低。眼看著義務兵們年輕力壯,又有父母可以依靠,經濟狀況比他們好很多(父母隨便給點零用錢就比他們的月薪高) ,加上只要兩、三年就可退伍還鄉,前程似錦。老兵們在軍中無恆產,沒有一點自己的隱私權,前途更沒希望,心中不平衡是很自然的事。

  割草這種非技術性又勞累又曬太陽的苦差事,通常是不安排他們做的。我這個毛頭小伙子還是所謂的外省人,真是不懂事,居然以為自己心中認為的公平就要他們去割草。現在想來真是愚蠢,要多蠢就有多蠢。政府對不起他們、國民黨對不起他們、兩蔣對不起他們、我,也對不起他們!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我覺得這種曬太陽用鐮刀割草不是辦法。王士官長告訴我從前連上用一個電動馬達裝在一個有四個輪子的小車子上,用報廢的吉普車彈簧鋼片做把刀子裝到馬達的軸上當做割草機。一人推車子、一人拖電線,倒是也很方便。但是當刀子碰到石頭震動時碳刷就會破裂。部隊沒錢換碳刷就停用了。針對這個缺點,我把刀軸與馬達軸分開,用兩個皮帶盤及一條V型皮帶連接,改成間接驅動。刀子碰到石頭時的震動由皮帶吸收。刀子打缺了再磨,不能磨就用吉普車彈簧再做一個。這樣一來就更好用了。這是我的第一個作品。

  原來大家希望操場多些碎石,免得長草。現在為了避免打壞刀子反而希望石子少些,世事真是難料。這種方式還是要有一個人牽著電線跟著走,一不小心電線會被刀子割斷。後來那條電線真是變得柔腸寸斷,接了再接。操作人員也被罵了又罵,斷還是要斷。操作人員要頂著台南的大太陽操作,所以還是件苦差事。

  因為我們是汽車重保養單位,有一些無法修理的報廢車。其中有一部報廢的吉普車,除了車身外其他的車架和機件都還算正常,車架上一加付座椅就可以開。平常都當做搬運車用,已經沒列帳管理,可以說是私貨。

  我報告連長說想把它改成割草車。那時也沒出過國,更沒看過外國的割草機長相,真是閉門造車。說做就做,我在曲軸風扇皮帶盤前焊上另一個皮帶盤,用V型皮帶把動力傳到車肚底下的一根水平軸上,再用皮帶連到兩根垂直的軸上,中間以幾個不同直徑的皮帶輪來減速。最後在垂直的軸下端裝個割草的刀子,車子一動,刀子就跟著轉動,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後來又加上一個上下調整的機構,可以控制割草的高度。經過了好幾次的試用覺得還不錯,最後又加上了一個棚子遮陽避雨,一部自製的割草機就算完成了,真好!割起草來又快又好玩。現在割草變成義務兵最喜歡的事了,因為可以開車,雖然是部破車。

  有了這部車子,我們92兵工群的指揮官就有了交際工具了。一些上級單位要求支援去幫忙割草,連長卻說麻煩來了。人怕出名、豬怕肥,我們賠了人工還要賠汽油。

  這部土造的割草機有幾個缺點,第一個是動力由曲軸到刀軸靠皮帶轉九十度,所以皮帶消耗很大。皮帶因扭曲而常會從皮帶輪中脫槽,一旦脫槽就要停車修理,雖然很容易,卻很麻煩。第二是引擎到刀軸之間沒離合器,引擎一動刀就動,不論車子走不走,但總的來說還算是可以用。

  以上就是我職場第一站的點點滴滴,從此我就吃上了汽車這行飯,一吃就是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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