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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罐體碩大,造型獨特,品相規整,出眾不俗,一望即知係出能工巧匠之手。工藝類別是有時代特徵的「景泰藍」,長相面貌是元、明時代頗具代表性的將軍罐。以「將軍」的稱呼來為罐子命名,兩者之間勢必有某些關聯。本此思路,對著這一個個頭大又頗有份量的大罐子,仔細端詳了起來。  

  在我國,「將軍罐」是一種登錄在冊的器型,常見於元朝和明朝,在很多書籍上也以「蓋罐」來統稱。我喜歡用「將軍罐」之名來介紹這個寶貝。這個罐蓋之鈕的創作靈感明顯得自古代將軍所戴的帽盔尖頂。只見兩公分高的鈕柄上頂著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圓鈕而已,而是設計成圓尖狀,時尚創新感十足展現。黃銅質地,醒目亮眼。

  尺寸大小拿捏精妙,使得它在大器之上不顯笨重又不小氣,十分出色。然就一個罐蓋之鈕而論,此蓋之鈕不可謂不大矣。何須如此呢?蓋因銅胎琺瑯器一向以厚重聞名,加以本器碩大如此,因此即使只是罐蓋部分,重量也不容小覷。職司提攜開闔之責的蓋鈕,必須保證夠大、夠壯,才經得起長久使用,不致半途損毀。如此這般設想的結果,這個碩大的銅胎琺瑯器至今方仍能保有全美不殘的面貌,繼續發揮罐器的正常功能。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之理,也可以在此體現一二。

  介紹小小的蓋鈕部分就佔用了如此多的文字篇幅,可想而知這個「將軍罐」勢必有許多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就讓我逐處、逐項為大家解析說分明。我們從將軍罐的「頭」說起。這個將軍罐的「頭」在這兒指的是罐子的蓋兒。這個蓋兒整體幾乎重達五百公克,由蓋鈕、蓋身和蓋舌三部分合成。蓋鈕之下是密實的半球形蓋子主體,不僅配了一圈兩公分寬的「誇張」蓋沿,並以焊接手法連接著一個筆直插入罐口兩公分深的圓筒狀蓋舌。蓋舌的深度正好是罐頸長度的三分之二。目的是使口吻契合,蓋扣穩健堅實。作者製作之時,連這一個看似細微卻十分重要的日後使用層面都考慮到了,足見匠人思慮之精確和周密。後生之輩的我們有鑑於此,理當提醒自己,處事之時要學會小心謹慎且要求面面俱到。這種觸發式的覺悟是教室課堂之外的一種深刻自我學習。想不到在一個器物身上,也能找到智慧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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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掉了罐蓋,露出了一個頸圍四十四公分、胸圍八十八公分、下圍最細處六十公分、足圍六十六公分、身長自頸起算三十五公分左右的罐體。這些數字造就了一個短頸、豐肩、闊胸、飽腹漸次緊收,止於臀部;然後在雙足以優美的弧度略向外撇的姿態中停格的罐軀。當我把罐蓋和罐體擺放在一起,整個將軍罐有了四十六公分的高度和不少於三仟五百公克的重量。忽然福至心靈,把將軍罐移放在一個適合略仰頭觀賞的位置,以利從頭到腳仔細打量。霎時我簡直就像看到了一位頭戴鋼盔,眼睛正視前方,身材高大威武、充滿自信、胸羅經綸、頂天立地、不怕挑戰的將軍。不知「將軍罐」之名是否就是因此而生?不論真正的答案是甚麼,我的說法也有令人「會心一笑」的效果。理性之外,如果加點感性酵素在其中,說不定有意想不到的化學變化哩!

  以上文字主要是針對罐子外形做出的描述,接著要介紹的是它的質地和內涵。這一個相貌堂堂的大罐,有著一副堅固無比的銅胎鐵骨。黃銅胎體堅實可感,錘塑仔細認真。通體敷施具代表性的「景泰藍」藍色底釉。釉光溫潤,內斂而不張牙舞爪。砂眼頻見,似乎有點兒美中不足,卻是時代造器的重要特徵之一。

  銅胎鐵骨之上有設計精美的圖案,再用與胎骨相同的金屬絲,依照設計的圖案,將它們焊黏在胎骨的表面。然後在掐絲構成的各式各樣格子內填入不同的琺瑯釉藥,放入攝氏六百度的爐火中去煉燒。粉狀的琺瑯釉藥熔融的時候,往往收縮為融塊,使體積變小,所以一般總要加燒二次到三次,才能填滿不同色彩的格子。完全燒好之後,進行費時費力的打磨,再予以鍍金、上光才算大功完成。

  這種繁複、特殊的工藝手法稱作「掐絲琺瑯」,也就是俗稱的「景泰藍」。這種工藝好像發源於古「大食國」,即今之阿拉伯地區國家,所以最早的「掐絲琺瑯器」被稱為「大食器」。我國「掐絲琺瑯器」真正大量製作並獲得長足發展的時期是十四世紀到十五世紀的四五百年之間。

  明代宣德以後,琺瑯器製作逐漸走向成熟、獨立的道路,而且在明景泰年間大放異彩,因此「掐絲琺瑯」在中國贏得了一個「景泰藍」的美名。雖然名稱如詩一般,事實上「景泰藍」成器過程卻十分艱辛。於是我費心斟酌出一段為「景泰藍」工藝「量身訂製」又有一點偏向頌揚的文字:「辛苦打銅成美器,手以金絲為織線,縫黏裁貼不含糊;再用琺瑯為釉藥,一回二回耐心補。焊鍍填磨好工夫,缺一少半皆不可。幾度爐進又爐出,終於換來錦繡燦爛鋪滿地。」,再次免費為「景泰藍」打點兒知名度,心裏才覺得對得起這門工藝。

  晚明時代自嘉靖開始崇尚道教,舉凡博古、團花、朵梅、八仙或暗八仙神佛圖案盛行一時。審視這個罐體上豐富多彩的紋飾,竟然都逃不出這一類範疇;又見圖案的線條清晰明斷,不拖泥帶水,也不茍且隨便。施用的色調稱得上是五顏六色,紫奼嫣紅,爭奇鬥豔卻無火燥之病。彼此之間不僅相安無事,而且恰如其份地扮演著既是紅花又是綠葉的角色;相互提攜、關照,呈現一派祥和,傳送出十分不容易達到的一種「平分秋色」的平衡。

  至於整體的畫面布局更是可圈可點,簡而言之即是:滿而不令人窒息,雜而不顯紛亂。內容選用俚而不俗的題材,吸引人們的目光不停地去搜索辨識,不僅帶給人們從認知上獲得自我肯定的喜悅;而且讓人在找尋答案中發現許多趣味,因為脫口而出的說法都是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吉祥祝詞。花瓶和大象造型的座子合成「太平有象」、式樣不同,顏色各異的團花飄浮空中,意謂「天女散花」、散置各處的八仙法器表示「各顯神通」、遨翔的蝙蝠和一把把美麗、精緻的茶壺訴說的是「福滿乾坤」、四季花開是「花開富貴」的寫照、。至於石榴「多子」、蓮葉加上如意的「年年如意」以及蟠桃「多壽」的美意也在其中。

  有限的空間和畫面蘊涵著無限的美好祝願,任人尋求;除了讓人各取所需之外,還讓人有一種好像在求神拜佛,有求必應的感覺,真是心滿意足啊!越看越有趣,越說越帶勁,說著、看著,自己好像置身於一妙境,完全被幸福、好運環繞包圍。稱它是個「萬福咸呈」的寶貝將軍大罐一點兒也不為過啊!

  綜合以上資訊,似乎已經有足夠理由推斷這個大罐是個舊東西;至於究竟舊到甚麼程度或甚麼時代,等待專家鑑定。於我而言,此事尚非當「急」之務。目前的我僅想忙著把它令我陶醉、歡喜的原因「公諸於世」。

  一九九四年秋冬之際,一個週六午後的記憶於是翩然浮現。記得當時我帶著讀高中的女兒和我的好朋友們冒著大雨,抱著學習和見識的心態,第一次走進一個離家不遠、臨時權充為「拍賣會場」的社區活動中心。在拍賣會上,藉著幾位朋友壯勢和壯膽,我除了領受了舉牌競標的興奮和刺激之外,一口氣竟拍下了三件拍品,滿載而歸。此罐便是戰利品之一。

  其實在那個當口,我對所謂的「景泰藍」工藝認知貧乏至極。自問何以有勇氣舉牌競標?思索再三,應是碩大別緻的器型、眼花撩亂的色彩、豐富奇特的畫面、比古董店便宜許多的價格蠱惑了我。

  它初進家門之時,孩子們以實用的觀點命名為「餅干罐」,立刻成了家中廚房中一件重量級的擺設。許多年之後,偶然在書上看到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器型被權威地稱作「將軍罐」,立刻對它另眼相看待了起來。將它從廚房移駕到家中關鍵地位,司掌起「鎮宅護第」的任務。它那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外觀和神態,果然迎來不少關注的眼光,也確實贏得了不少讚美。

  每當此時,我便拿大罐當模特兒,把我從書上得來的有關「景泰藍」常識性的知識適時傳播,企盼這種獨門工藝能在人們腦海或心中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象,不要總是茫然或漠然以對,因為人們這樣的反應令我為此工藝感到心痛!

  基本上,我相信人們對於「得來不易」或「不易得來」的東西必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敬愛之心,否則便一定是緣自一無所知。所以我總喜歡聊盡棉薄之力,鼓起如簧之舌,津津樂道地與人分享我心目中能工巧匠嘔心瀝血的傑作,只因為我有一個小小的心願,那就是不希望古往今來的藝術創作者的心血白流。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除了口說之外,也不揣淺陋地利用文字的魅力來傳頌。豈知如此這般的因緣巧合竟然成了本文的一劑「催生劑」。真是一個美麗的意外!

  這個將軍大罐的內部也全體塗施藍釉,極小部分有釉層崩裂情況發生;而且由新刷釉跡可以判定此罐曾經修繕,但修補技倆十分了得。若不細看,幾乎可以瞞天過海。聽說古玩收藏界有此一說:值得後人精修細補的玩意兒,必定是個玩意兒。根據這個邏輯,我們可不能以一般等閒眼光來打量這個「鎮宅護第」的將軍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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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不得不提上一筆的地方是該罐底足的處理方式。罐足以銅胎做成圓滾狀,並仿瓷土修足手法,向堅硬的銅材挑戰;既要做出漂亮的溝槽,又要無比小心鎚敲,才能完成一個外貌精神飽滿且四平八穩的金屬圈足。至於面對一向「難見天日」的罐底,作者卻不計困難和工時,採用了比較麻煩的凹陷設計,其意欲凸顯強而有勁、精心打造的銅足用心一清二楚;更不尋常的作為是作者竟然還為「難見天日」的罐底穿上美麗的掐絲琺瑯彩衣,大出一般人所料。不知是不是以「掐絲琺瑯」工藝為傲的工匠想藉「出奇致勝」的招式,給人們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並傳遞出「掐絲琺瑯器」講究與考究的一面。

  一般而論,凡有講究和考究的東西自然與眾不同,它的身份和身價無疑也不一般了。我能充分感覺到當時匠人所展現的敬業、樂業精神,是那麼神聖又那麼自矜自豪!我相信各位讀者也有同感。今日「掐絲琺瑯」工藝在科技引領之下重現江湖,給官方一度中斷生產的琺瑯工藝帶來「新生」;只是新工藝旗下的同名產品身上多了華麗,少了雋永;多了張狂,少了含蓄;多了嬌氣,少了幽雅。心中有一股難掩的悵然,從而覺得自己能為琺瑯工藝著點兒墨實有大理在其中,只是猶嫌不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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