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上高中時,兄弟們也都處在成長階段,食量大如牛。由於家境清寒,家裡連配給的眷糧加上父親的主食都不夠我們吃足,更別談說給我們零花錢了。每逢學校開學,學費都要靠媽媽標會才能過關;但是眷村中各家都有上學子女,大家都要在此時標會交學費,所以每學期開學前爸媽總是很辛苦地張羅著學費。

  我曾經和鄰居好友成安華(後來讀財經學校)計劃一起去送報紙賺零花錢。記得當時到了報社,管理人告訴我們說:「中央日報已經有人送了,你們要送就送青年戰士報;等下次有機會再派中央日報給你們送。」我們想了想便點頭接下了這份新鮮的賺錢工作。我的“高中年代打工記”於是翻開了序幕。

  青年戰士報的訂戶原本就比中央日報的訂戶少得多,加上訂戶幾乎全是一些軍中單位和黨辦事處。各個訂戶相距遙遠,為了完成一份送報任務往往要騎好久、好久的腳踏車。不僅費時又費力,更慘的是宜蘭經常下雨,於是這份工作除了勞累更加上難過!堅持送了兩天,實在受不了,就不送了。非但工資沒賺到,並在我人生中留下唯一一個「半途而廢」的不良紀錄。

  住的眷村四周那時仍有許多稻田。農家插了秧之後不久,田裡會長出許多雜草和稗子。當時還沒有使用除雜草劑的技倆,完全倚賴農人跪在田裡,用雙手將它們埋入土中,令它們窒息而死。因為它們一旦存活,長得既快又多,不僅會強力吸收掉田中養份,也會「喧賓奪主」影響了稻子的正常生長。

  除草是農家的大事,馬虎不得。農家人手不夠,我們幾個想賺零花錢的高中學生就去幫工。每天除了有五餐飯吃外 還有工錢可拿。我至今都記得我們跪在水田裡,忙著用雙手將雜草推往稀泥裡埋,一面往後退的情景。雖然當時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這份打工經驗使我對農夫的辛勞有了切身感受。不知寫出「始信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詩人是不是和我一樣,有過替農家打工的經驗。

  除了幫農夫埋田中野草外,就是在收割稻子時也可打點小工。割稻的鎌刀不僅銳利而且有鋸齒,如果割到手,是非常危險的。所以年少、沒有經驗的我們沒有資格割稻子,只能把別人割好的一把把稻子送到打稻機的魔掌中去,讓打穀機把稻穀從稻桿上打下來。打稻機設計成一個圓滾筒狀,上面有許多一排一排的小鉤子,滾筒由腳踏板踩著轉動。滾子一轉,鉤子就將穀子從稻穗上給鉤了下來,然後自動掉到機器底下的木箱子裡去了。這個工作也蠻累的,一天也是供五餐和給工錢。這種工具實在很好用,比我以前在大陸看到稻穗舖在地上用打的方法要快得多。

  學校在開學的時候,學生們註冊時要一關一關的辦手續。其中很重要的一關就是交學費。這一關是由銀行派專人來收納,但是仍須要學生幫忙。學校總是安排我到這一關去幫忙。銀行的午餐特別好,往往是有著一大塊排骨的排骨飯,我也跟著吃上一頓好料的便當。事後銀行還會給一些工錢。

  喜歡攝影,但沖洗照片花去不少省吃儉用存下的銀子,心疼得很!於是想方設法學習沖洗照片技術,晚上在廚房裡掛個毯子,擋住光線,便成了我的簡陋暗房。技術純熟之後,靈機一動,我就到眷村(岳飛新村,小小眷村出了兩位閣員,張京育和李紀珠)的福利社貼個廣告“代洗「登記照片」,交件迅速,價格便宜。”當時岳飛新村有一百多戶人家,而且有許多宜蘭高中的學生上下學是經過我們岳飛新村中間的大路 ,所以許多宜中學生的登記照是出自我手。

  相信住過眷村的朋友都有一個共同記憶,那便是每一家幾乎都養雞。一方面是過年節時可以自行宰殺享用,另一方面是可以賣出賺點錢。可是雞羣發生雞瘟,成羣病死的情況時有所聞,那時也不知是不是禽流感,更不知SARS為何物?只知碰上了之後,家家戶戶損失慘重。

  我從二弟在宜蘭農校的教科書上了解雞瘟的病症情況,就買了些對症藥水或藥粉回來幫雞打針灌藥。沒想到別人家的雞遭了殃,我們家的雞卻能安然無恙。從此我又多了一個行業。鄰居每逢雞有毛病就請我這個冒牌獸醫去瞧瞧。當然打針吃藥是要收出診費的囉!

  既然養雞,母雞就會下蛋。光賣蛋不划算,就把蛋送出去孵成小雞,養幾天再賣,賣雞的價錢比賣蛋貴很多。送蛋到別人那兒孵化,孵成雞的蛋一個收費一塊錢,沒孵出的壞蛋也要收七毛錢手續費,好貴!於是就想自己做一個孵蛋器。

  我們見過別人的孵蛋器,發現原理簡單,製作容易。就請木匠用木材做一個夾層的大箱子,夾層裡襯以隔熱棉。裡面用電阻絲為發熱原,再加上一個溫度控制器以保持在40度的溫度。底下要放一個水盤,因為蛋在孵化過程要有相當的濕度,以免水分揮發掉。一切都好辦。唯一麻煩的是恆溫器,我查了書知道是用銅皮做成像照相機前可以伸縮的皮老虎,在裡面灌裝上乙醚。利用乙醚膨脹來切斷電源,可是這玩意兒我就不會做了。經過打聽知道在台北新生南路天工牙膏旁邊的空軍眷村裡有人做。我和父親特地從宜蘭跑到到台北去買了一副回來。不多久我們家「代客孵蛋」的營生就開張了。

  老母雞在孵蛋時經常用下巴勾著蛋將蛋翻個面,目的是讓蛋受溫均勻。所以我們每天晚上要學老母雞翻蛋,同時檢查一下雞蛋是否是受過精的。受過精、發育良好的蛋,七天後在蛋殼裡就會有血絲出現。如果屆時仍然是白白透明的就是無效蛋。說到這種土法檢查蛋的方法,是用電燈加一個紙筒去照著看。我後來用兩個一磅奶粉罐接起來,裡裝一個電燈,口上套一個紙板,留一個比蛋小的孔,蛋一放上去就看到了,方便很多。每一個送來孵的蛋上要用蠟筆寫上各家的名字和開始孵化的日期,以防弄錯。做孵蛋器這件事給我很多自信,學費錢也從這台機器上賺了不少。

  有了種雞,有了孵蛋器,孵出來的小雞越來越多。雞口眾多後,飼料需求量也跟著顯著增長。母親有鑑於我「無師自通」治雞瘟的成效,對我從書上找方法十分有信心,便建議我再次參考弟弟農校畜牧書上雞飼料的配方,自行配製,以減少開支。我就和二弟一齊研究,壯著膽子說做就做了起來。除了基本豆餅、豆糠、玉米之外,又加入奶粉、魚肝油,很營養的。有一次鄰居缺飼料,就跟我們家買了些。從此我們家就賣起雞飼料了。因為三弟年紀小,主要的工作是由我和二弟擔當。

  飼料中主要的成份有豆餅,豆餅的長像好似一個輪胎大小,很硬很硬。我們用刨木頭的刨子去刨它,刨成像吃涮羊肉那樣一片一片的、薄薄的,再用手揉碎。過篩後分成大、中、小雞的飼料。這個工作非常累,可以說是「汗與豆屑齊飛」。後來需要量增加了,我們又去找到一家幫人摏豆餅的工廠代工。杵子用機器杵子一上一下的摏,但要一面摏一面把豆餅撥到中間去。我自己撥可省錢,結果一不小心手縮回來慢了些,左手食指被杵鎚摏到。在手心這面被摏裂開一條縱向的口子,我找了個藥房求醫,劑師用以前點眼藥的玻璃棒探了探,說骨頭沒裂。塗了些點眼睛的藥膏,包紮一下。

  回家不敢講,但立即就被父親發覺了,一定要帶我去醫院醫治。我不要他帶,後來由我的同學也是鄰居的裘宗川陪我去一家私人醫治療。醫生說不打麻藥會好得快些。我咬緊牙關被他縫了三針,痛了九次。

  還有一次到蘇澳去買魚骨粉,回到宜蘭市下車時忘了拿下來。回到家不敢進去,偷偷把二弟叫出來,要他趕緊找人湊錢。我又搭車到蘇澳重新買。很晚才回到家,還要扯謊說誤了車子。

  三年高中就在忙著讀書、忙著賺學費錢和幫忙家計中結束了。這一段歲月使我學會手腦並用、手足情深、體諒和感恩,也難忘一家人同甘共苦度難關的深刻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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